第3章 承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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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十年足够普通人历经三代，从童年到老年；对于修者而言，却不过是弹指之间。
应无愁默默算了算，他沉睡前小徒弟宁承影刚刚筑基，这五十年他若是勤加修炼，应该已经突破金丹期了。
至于是否突破元婴期，还要看宁承影造化。
应无愁共有七个弟子，五十年前，已有六名弟子离开师门去修真界闯荡，唯有最小徒弟宁承影才入门二十年，便一直留在藏今谷内。
修者筑基后才算真正入道，应无愁也是等着小徒弟筑基后，才放心闭死关，等待大限到来。
庙宇建成时，应无愁身体已经很差了，便没有离开藏今谷观礼。
倒是宁承影还很年轻，跑到山下看热闹，回来后说了句很奇怪话。
“师尊，我站在那神像前，就有很奇怪感觉，好像在被师尊严厉地盯着一般。”
宁承影天生灵感极强，三岁开灵目，可通鬼神，属于就算没人教导，他也能自行入道奇才。
应无愁遇到宁承影时，这位小弟子才十岁，每到半夜就去村外墓地刨坟，寻找怨气重尸身吸收尸气。
再给他三五年时间，宁承影大概能把自己弄成活尸，无师自通地走上一条邪道之路。
宁承影能够看到特殊气，灵气存于天地之间，无形无色，只能靠修炼出来灵感去感觉。可在宁承影眼中，天地间气都有不同颜色，灵气介乎于淡蓝和淡绿之间，灵气约充沛，颜色越趋近于深蓝。
而怨气是黑色，年幼宁承影就把怨气看做浓缩到极致灵气，当成宝贝一样修炼得不亦乐乎。
最可怕是，宁承影看到生病人服用药草中也有淡淡灵气，认为灵气可以治病。
他想法是没有错，但他把怨气、尸气视作最浓郁充沛灵气，半夜挖坟是为了吸收尸气给父亲治病。
应无愁眼见着宁承影把怨气灌入本就重病父亲体内，本来已经发誓不再收徒他实在没办法看着这人间惨案发生，这才出手相助，救了宁承影父亲，也带走了这一身尸气孩子，将他引上正道。
没有经过正统教导天才对世间造成危害，比十恶不赦之人还要可怕。
宁承影既然觉得神像很古怪，那就一定有问题。
应无愁当时便猜到了原因，只是并不在意罢了。
宁承影说“神像像师尊在看着他”，就代表神像与应无愁绝对有关联。
而应无愁当年知道自己怕是等不到螣蛟出世了，便将那块曾经连接视觉鳞甲留在小镇附近。
等螣蛟出世，到时就算他已经死了，那块鳞甲“看到”幼生螣蛟，也算是他看到了。
鳞甲长有一尺，每块形状不一样，正反面都刻着上古秘法，秘法字极小，每块鳞甲上大概有千字左右。当年要不是应无愁失明已久，触觉极为敏锐，还真未必能把每个字摸清楚。
炼化七块鳞甲后，这东西就像是认了主一般，上面字迹完全消失，表面光滑。
应该是为了隐藏秘法，它有遇石即融特殊能力，不管把它丢在哪里，鳞甲都会找到一块合适石头，慢慢地融入石头内部。
镇里用来雕刻神像三米高玉石，里面应该刚好藏着那块鳞甲。
鳞甲曾连接过应无愁视觉，灵感极强宁承影才会有被“师尊盯着”感觉。
应无愁来酒馆只是想打探自己沉睡了多少年，没想到这么快就找到了第一块鳞甲，运气真是不错。
他指尖轻点桌面，想去那庙宇中取回自己鳞甲，刚要起身，才想起没带钱。
过去他都会在袖里乾坤中放些银钱，以备不时之需。可沉睡前，他快要死了，眼睛鼻子耳朵都发了出去，怎么还会带钱。
他现在除了身上单衣、袖口内玉简和腰间鳞片，再无长物。
想到这里，应无愁又慢慢坐了回去，继续慢条斯理地吃起花生米来。
他不想用幻术变幻出假铜钱糊弄店家，这不符合应无愁做人原则。
而且不过是几文钱而已，还是很好解决。
根据应无愁经验，他只要在酒馆中多坐一会，动作文雅一些，不多时就会有人来帮他付账，还会请他去家中畅谈。
应无愁知道自己自带高人气质，寻常人见了总想结交，对于这种情况，他已经很习惯了。
这时，店小二跑了过来。
应无愁拿筷子手微微抖了一下，担心店小二过来收账。
店小二殷勤地说：“客官，您酒杯空了，小给您倒上？”
应无愁稳稳地放下筷子，淡然道：“不必。”
他将落在脸侧散发撩到耳后，左手压住右侧宽大袖口，拿起酒杯，为自己斟满一杯酒。
店小二盯着他，搓搓手问：“客官，您酒冷了，小给您烫一烫？”
这人是在催钱吗？应无愁面无表情地扫过店小二挂着殷勤笑容脸，冷冷道：“需要时，自会唤你。”
“好，客官。”店小二小心地瞄了眼那对琥珀色眼睛，拎着抹布一步三回头地跑去照看别顾客。
应无愁余光跟着店小二，才发觉酒馆内人不知什么时候多了起来。
他来时不过两三桌客人，此时竟已经坐满。
就连酒馆外面，都围了一些人。
外面人是在排号等位子吗？这么多人排队，难怪小二要催他离开了。应无愁暗暗想道。
再这么下他一定会被人撵走，到时拿不出钱有失他修真界高人风骨。
“小二。”应无愁道。
“哎，来了！”店小二丢下手头客人，一个滑步来到应无愁面前，速度快到应无愁怀疑他是不是练了什么轻功。
“客官有什么吩咐？”
应无愁淡淡地看着他：“你们店里人很多。”
“往日没这么多人。”店小二说。
应无愁道：“若是坐不下，我这里可以拼桌。”
他挪了下酒壶和花生米，空出半张桌子位置。
既然能拼桌，店家便不能以客满为由赶他走。应无愁想着。
话音刚落，酒馆内人便开始蠢蠢欲动，一个油头粉面拿着扇子锦衣男子最为迅速，拎着酒壶便落座在应无愁对面，抢先占了位置。
“正愁没地方喝酒，多谢兄台。”锦衣男子。
应无愁视线扫过他华贵衣饰，微微颔首：“嗯。”
“去去去，”锦衣男子打开扇子，挡住店小二视线，冷脸道，“你到别处去，别碍了爷眼。”
店小二不敢得罪这一看就有钱贵客，只得离开。
锦衣男子对应无愁道：“兄台，你我今日拼桌也是缘分，相请不如偶遇，这顿我做东，不知兄台可否给我个面子？”
付账这不就来了？应无愁浅浅一笑，端起酒杯，对锦衣男子虚空一敬。
“兄台这是答应了？”锦衣男子双眼放光，“不知兄台高姓大名，我叫……”
“师尊！”清朗声音从门边传来，应无愁循声望去，见一看起来十六七岁少年走进酒馆，直奔他而来。
这人身着天水碧色衣服，衣襟上绣着展翅飞翔白鹤，肩领处盖着白鹤羽翼，动起来好像一只白鹤在水天一色空中掠过。他腰间束着一条黑色腰带，腰带中间嵌着一块红玉，好似一个红色眼睛。
他个子很高，头发高高束起，额头一缕碎发落下，显得整个人青春洋溢，让人眼前一亮。
看相貌，这人正是应无愁七弟子宁承影。
宁承影天资聪颖，入门不到七年便筑基。修者筑基后衰老就会减缓，因此虽然过去几十年，宁承影还是如少年般年轻。
即便是等死应无愁，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出头样子。
宁承影来到应无愁桌边，仔细打量应无愁，这才说道：“方才见这里聚集许多人，以为发生了什么事。没想到竟是师尊在此处，徒儿……”
应无愁盯着他脸瞧了一会儿，露出了个高深莫测笑容。
“承影，带银钱了吗？”他问道。
宁承影愣了一下，在腰带袖口领口处翻找了一会，才翻到一个钱袋，掏出一块碎银子，放在桌子上。
应无愁如释重负，起身道：“不用找了。”
“哎？”要请客锦衣男子站起来，眼巴巴地看着应无愁离开酒馆。
宁承影跟在应无愁身后，见锦衣男子想跟上来，随手抽出一根长笛横在身前，冷冷道：“滚！”
他身上杀气十足，锦衣男子顿住，不敢再跟着应无愁。
离开酒馆，宁承影恭恭敬敬地对应无愁说道：“师尊，方才人多眼杂，承影未能向师尊行跪拜之礼，请师尊见谅。”
“我门下没有那么多繁琐规矩。”应无愁看着宁承影“尊敬”面容，笑容愈发神秘莫测。
宁承影被他笑得有些发毛，头垂得更低，不和应无愁对视。
“承影，我们师徒多少年未见了？”应无愁问道。
“啊？”宁承影微微一愣，随即眼睛一转道，“徒儿出门历练，一别多年，修真无岁月，我竟是算不出来离开多少年了。”
“为师也不记得了。”应无愁道，“承影，你还记得离开藏今谷时，为师嘱咐吗？”
“这……”宁承影一个起码金丹期修者，额头竟冒出冷汗。
正巧此时两人来到无人之处，宁承影单膝跪下，拱手道：“徒儿不孝，竟然把师尊循循教导抛在脑后，请师尊责罚。”
应无愁看着跪下去少年，不由抬起手来摸了摸下巴。
才一个照面，他便认出这人不是宁承影。
自己徒弟自己了解，应无愁龟息入定时，赶走了其他徒弟，只留法力不高宁承影在藏今谷，嘱咐他功力高了之后再出谷。
宁承影亲眼看着应无愁入定，知道师尊即将死去。再见到他怎么可能只是面露恭敬，没抱着他腿哭嚎已经是客气了。
这人假扮宁承影，容貌声音半点不差，就连性格也和宁承影对师兄们平时表现出来一样，恭敬有礼但暗藏逆反之心。
唯独对应无愁，宁承影是真心恭顺，不会如此疏离客气。
能假扮宁承影，还主动现身与应无愁相认，帮他付账，显然这人很了解宁承影，对自己扮演很有信心，不怕被人拆穿。
装成宁承影样子，还与熟悉宁承影人接触，一定有所图。
应无愁死前已经把法宝都分给徒弟们了，又是将死之人，想破头也想不出他还有什么值得别人图。
这事还挺有趣。
“跪着做什么，起来吧。”应无愁虚扶一把，把跪得不情不愿“宁承影”扶起来。
“宁承影”一起身便看到应无愁衣服，下意识后退半步，随后努力克制住自己动作，撇开视线，问应无愁：“师尊怎么穿成这样就出来了？”
“这样……”应无愁低头看了看自己穿着，这才发现他还穿着山谷时衣服，连鞋都没穿。
藏今谷是他家，在自己家穿得随意舒适一些很正常，不过出门还是要穿戴整齐。
只怪当时太着急找幼蛟，拿了透明鳞片便出门，也没顾上添件衣服。
幸好面前不是真徒弟，否则师尊威严何在？
面对假宁承影，应无愁反倒自在了不少，挥了挥袖子道：“修者以天地为家，随心所欲，衣着鞋履不过是外物，承影你过于着相了。”
“师尊教导是。”“宁承影”恭敬道。
“不过既入红尘，就要遵守世俗礼法，还是要添件衣服，你替为师买件衣物回来吧。”应无愁道。
“宁承影”如获重释，飞快转身离去，没过一会，便抱了几件崭新素净衣服回来。
没跑？看来假宁承影还真想和他相处一段时间。应无愁有些好奇。
应无愁选了件白色外衣穿上，足下也是一双白色步履，他系好腰带，将长发随意拢了下扎起，整个人从慵懒随性变成一个高高在上宛若仙人世外高人。
看到他这副样子，“宁承影”才暗暗松口气，似乎更愿意和这样应无愁相处。
“承影来到这座小镇，是要去做什么？”应无愁问道，试探着假宁承影目。
“宁承影”道：“我是回藏今谷探望师父，路过小镇，忽然想吃些凡人食物，没想到竟遇到师尊，万分欣喜。”
来找我？假扮宁承影，是为了找我吗？我五十年前仇人吗？
应无愁思索许久，也没想起来自己到底有什么仇人。
既然是冲着他来，就放在身边观察观察，看看他究竟有什么目。
应无愁琥珀色眼睛扫过“宁承影”脸，实在看不出对方是用什么办法伪装。
但可以做到这么像，要么是修炼了可以改变骨骼相貌功法，要么是扒了宁承影人皮披在自己身上。
若是前者宁承影还能留下条命来，若是后者宁承影怕是已经转世投胎了。
思及此，应无愁抬起手来，轻轻抚上“宁承影”脸，指尖在他耳畔摸索。
若是披了人皮，就算再严丝合缝，也能找到接合痕迹。应无愁多年失明失聪，触感极为敏锐，不管多小缝隙，都瞒不过他。
他查得大方自然，“宁承影”却顿时呆若木鸡，露出“原来你们是这样师徒关系”眼神。
“师、师尊，您……这是做什么？”他结结巴巴地说。
应无愁摸了半天没找到接合痕迹，遗憾地收回手，坦然道：“自然是好好看看许久未见徒儿。”
“看？”“宁承影”抬手摸了摸耳朵，方才触感还残留在皮肤上。
应无愁长叹一声：“承影，你是忘了吗？为师寿数将近，视力一日不如一日，看不清啊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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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十年足够普通人历经三代，从童年到老年；对于修者而言，却不过是弹指之间。
应无愁默默算了算，他沉睡前小徒弟宁承影刚刚筑基，这五十年他若是勤加修炼，应该已经突破金丹期了。
至于是否突破元婴期，还要看宁承影造化。
应无愁共有七个弟子，五十年前，已有六名弟子离开师门去修真界闯荡，唯有最小徒弟宁承影才入门二十年，便一直留在藏今谷内。
修者筑基后才算真正入道，应无愁也是等着小徒弟筑基后，才放心闭死关，等待大限到来。
庙宇建成时，应无愁身体已经很差了，便没有离开藏今谷观礼。
倒是宁承影还很年轻，跑到山下看热闹，回来后说了句很奇怪话。
“师尊，我站在那神像前，就有很奇怪感觉，好像在被师尊严厉地盯着一般。”
宁承影天生灵感极强，三岁开灵目，可通鬼神，属于就算没人教导，他也能自行入道奇才。
应无愁遇到宁承影时，这位小弟子才十岁，每到半夜就去村外墓地刨坟，寻找怨气重尸身吸收尸气。
再给他三五年时间，宁承影大概能把自己弄成活尸，无师自通地走上一条邪道之路。
宁承影能够看到特殊气，灵气存于天地之间，无形无色，只能靠修炼出来灵感去感觉。可在宁承影眼中，天地间气都有不同颜色，灵气介乎于淡蓝和淡绿之间，灵气约充沛，颜色越趋近于深蓝。
而怨气是黑色，年幼宁承影就把怨气看做浓缩到极致灵气，当成宝贝一样修炼得不亦乐乎。
最可怕是，宁承影看到生病人服用药草中也有淡淡灵气，认为灵气可以治病。
他想法是没有错，但他把怨气、尸气视作最浓郁充沛灵气，半夜挖坟是为了吸收尸气给父亲治病。
应无愁眼见着宁承影把怨气灌入本就重病父亲体内，本来已经发誓不再收徒他实在没办法看着这人间惨案发生，这才出手相助，救了宁承影父亲，也带走了这一身尸气孩子，将他引上正道。
没有经过正统教导天才对世间造成危害，比十恶不赦之人还要可怕。
宁承影既然觉得神像很古怪，那就一定有问题。
应无愁当时便猜到了原因，只是并不在意罢了。
宁承影说“神像像师尊在看着他”，就代表神像与应无愁绝对有关联。
而应无愁当年知道自己怕是等不到螣蛟出世了，便将那块曾经连接视觉鳞甲留在小镇附近。
等螣蛟出世，到时就算他已经死了，那块鳞甲“看到”幼生螣蛟，也算是他看到了。
鳞甲长有一尺，每块形状不一样，正反面都刻着上古秘法，秘法字极小，每块鳞甲上大概有千字左右。当年要不是应无愁失明已久，触觉极为敏锐，还真未必能把每个字摸清楚。
炼化七块鳞甲后，这东西就像是认了主一般，上面字迹完全消失，表面光滑。
应该是为了隐藏秘法，它有遇石即融特殊能力，不管把它丢在哪里，鳞甲都会找到一块合适石头，慢慢地融入石头内部。
镇里用来雕刻神像三米高玉石，里面应该刚好藏着那块鳞甲。
鳞甲曾连接过应无愁视觉，灵感极强宁承影才会有被“师尊盯着”感觉。
应无愁来酒馆只是想打探自己沉睡了多少年，没想到这么快就找到了第一块鳞甲，运气真是不错。
他指尖轻点桌面，想去那庙宇中取回自己鳞甲，刚要起身，才想起没带钱。
过去他都会在袖里乾坤中放些银钱，以备不时之需。可沉睡前，他快要死了，眼睛鼻子耳朵都发了出去，怎么还会带钱。
他现在除了身上单衣、袖口内玉简和腰间鳞片，再无长物。
想到这里，应无愁又慢慢坐了回去，继续慢条斯理地吃起花生米来。
他不想用幻术变幻出假铜钱糊弄店家，这不符合应无愁做人原则。
而且不过是几文钱而已，还是很好解决。
根据应无愁经验，他只要在酒馆中多坐一会，动作文雅一些，不多时就会有人来帮他付账，还会请他去家中畅谈。
应无愁知道自己自带高人气质，寻常人见了总想结交，对于这种情况，他已经很习惯了。
这时，店小二跑了过来。
应无愁拿筷子手微微抖了一下，担心店小二过来收账。
店小二殷勤地说：“客官，您酒杯空了，小给您倒上？”
应无愁稳稳地放下筷子，淡然道：“不必。”
他将落在脸侧散发撩到耳后，左手压住右侧宽大袖口，拿起酒杯，为自己斟满一杯酒。
店小二盯着他，搓搓手问：“客官，您酒冷了，小给您烫一烫？”
这人是在催钱吗？应无愁面无表情地扫过店小二挂着殷勤笑容脸，冷冷道：“需要时，自会唤你。”
“好，客官。”店小二小心地瞄了眼那对琥珀色眼睛，拎着抹布一步三回头地跑去照看别顾客。
应无愁余光跟着店小二，才发觉酒馆内人不知什么时候多了起来。
他来时不过两三桌客人，此时竟已经坐满。
就连酒馆外面，都围了一些人。
外面人是在排号等位子吗？这么多人排队，难怪小二要催他离开了。应无愁暗暗想道。
再这么下他一定会被人撵走，到时拿不出钱有失他修真界高人风骨。
“小二。”应无愁道。
“哎，来了！”店小二丢下手头客人，一个滑步来到应无愁面前，速度快到应无愁怀疑他是不是练了什么轻功。
“客官有什么吩咐？”
应无愁淡淡地看着他：“你们店里人很多。”
“往日没这么多人。”店小二说。
应无愁道：“若是坐不下，我这里可以拼桌。”
他挪了下酒壶和花生米，空出半张桌子位置。
既然能拼桌，店家便不能以客满为由赶他走。应无愁想着。
话音刚落，酒馆内人便开始蠢蠢欲动，一个油头粉面拿着扇子锦衣男子最为迅速，拎着酒壶便落座在应无愁对面，抢先占了位置。
“正愁没地方喝酒，多谢兄台。”锦衣男子。
应无愁视线扫过他华贵衣饰，微微颔首：“嗯。”
“去去去，”锦衣男子打开扇子，挡住店小二视线，冷脸道，“你到别处去，别碍了爷眼。”
店小二不敢得罪这一看就有钱贵客，只得离开。
锦衣男子对应无愁道：“兄台，你我今日拼桌也是缘分，相请不如偶遇，这顿我做东，不知兄台可否给我个面子？”
付账这不就来了？应无愁浅浅一笑，端起酒杯，对锦衣男子虚空一敬。
“兄台这是答应了？”锦衣男子双眼放光，“不知兄台高姓大名，我叫……”
“师尊！”清朗声音从门边传来，应无愁循声望去，见一看起来十六七岁少年走进酒馆，直奔他而来。
这人身着天水碧色衣服，衣襟上绣着展翅飞翔白鹤，肩领处盖着白鹤羽翼，动起来好像一只白鹤在水天一色空中掠过。他腰间束着一条黑色腰带，腰带中间嵌着一块红玉，好似一个红色眼睛。
他个子很高，头发高高束起，额头一缕碎发落下，显得整个人青春洋溢，让人眼前一亮。
看相貌，这人正是应无愁七弟子宁承影。
宁承影天资聪颖，入门不到七年便筑基。修者筑基后衰老就会减缓，因此虽然过去几十年，宁承影还是如少年般年轻。
即便是等死应无愁，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出头样子。
宁承影来到应无愁桌边，仔细打量应无愁，这才说道：“方才见这里聚集许多人，以为发生了什么事。没想到竟是师尊在此处，徒儿……”
应无愁盯着他脸瞧了一会儿，露出了个高深莫测笑容。
“承影，带银钱了吗？”他问道。
宁承影愣了一下，在腰带袖口领口处翻找了一会，才翻到一个钱袋，掏出一块碎银子，放在桌子上。
应无愁如释重负，起身道：“不用找了。”
“哎？”要请客锦衣男子站起来，眼巴巴地看着应无愁离开酒馆。
宁承影跟在应无愁身后，见锦衣男子想跟上来，随手抽出一根长笛横在身前，冷冷道：“滚！”
他身上杀气十足，锦衣男子顿住，不敢再跟着应无愁。
离开酒馆，宁承影恭恭敬敬地对应无愁说道：“师尊，方才人多眼杂，承影未能向师尊行跪拜之礼，请师尊见谅。”
“我门下没有那么多繁琐规矩。”应无愁看着宁承影“尊敬”面容，笑容愈发神秘莫测。
宁承影被他笑得有些发毛，头垂得更低，不和应无愁对视。
“承影，我们师徒多少年未见了？”应无愁问道。
“啊？”宁承影微微一愣，随即眼睛一转道，“徒儿出门历练，一别多年，修真无岁月，我竟是算不出来离开多少年了。”
“为师也不记得了。”应无愁道，“承影，你还记得离开藏今谷时，为师嘱咐吗？”
“这……”宁承影一个起码金丹期修者，额头竟冒出冷汗。
正巧此时两人来到无人之处，宁承影单膝跪下，拱手道：“徒儿不孝，竟然把师尊循循教导抛在脑后，请师尊责罚。”
应无愁看着跪下去少年，不由抬起手来摸了摸下巴。
才一个照面，他便认出这人不是宁承影。
自己徒弟自己了解，应无愁龟息入定时，赶走了其他徒弟，只留法力不高宁承影在藏今谷，嘱咐他功力高了之后再出谷。
宁承影亲眼看着应无愁入定，知道师尊即将死去。再见到他怎么可能只是面露恭敬，没抱着他腿哭嚎已经是客气了。
这人假扮宁承影，容貌声音半点不差，就连性格也和宁承影对师兄们平时表现出来一样，恭敬有礼但暗藏逆反之心。
唯独对应无愁，宁承影是真心恭顺，不会如此疏离客气。
能假扮宁承影，还主动现身与应无愁相认，帮他付账，显然这人很了解宁承影，对自己扮演很有信心，不怕被人拆穿。
装成宁承影样子，还与熟悉宁承影人接触，一定有所图。
应无愁死前已经把法宝都分给徒弟们了，又是将死之人，想破头也想不出他还有什么值得别人图。
这事还挺有趣。
“跪着做什么，起来吧。”应无愁虚扶一把，把跪得不情不愿“宁承影”扶起来。
“宁承影”一起身便看到应无愁衣服，下意识后退半步，随后努力克制住自己动作，撇开视线，问应无愁：“师尊怎么穿成这样就出来了？”
“这样……”应无愁低头看了看自己穿着，这才发现他还穿着山谷时衣服，连鞋都没穿。
藏今谷是他家，在自己家穿得随意舒适一些很正常，不过出门还是要穿戴整齐。
只怪当时太着急找幼蛟，拿了透明鳞片便出门，也没顾上添件衣服。
幸好面前不是真徒弟，否则师尊威严何在？
面对假宁承影，应无愁反倒自在了不少，挥了挥袖子道：“修者以天地为家，随心所欲，衣着鞋履不过是外物，承影你过于着相了。”
“师尊教导是。”“宁承影”恭敬道。
“不过既入红尘，就要遵守世俗礼法，还是要添件衣服，你替为师买件衣物回来吧。”应无愁道。
“宁承影”如获重释，飞快转身离去，没过一会，便抱了几件崭新素净衣服回来。
没跑？看来假宁承影还真想和他相处一段时间。应无愁有些好奇。
应无愁选了件白色外衣穿上，足下也是一双白色步履，他系好腰带，将长发随意拢了下扎起，整个人从慵懒随性变成一个高高在上宛若仙人世外高人。
看到他这副样子，“宁承影”才暗暗松口气，似乎更愿意和这样应无愁相处。
“承影来到这座小镇，是要去做什么？”应无愁问道，试探着假宁承影目。
“宁承影”道：“我是回藏今谷探望师父，路过小镇，忽然想吃些凡人食物，没想到竟遇到师尊，万分欣喜。”
来找我？假扮宁承影，是为了找我吗？我五十年前仇人吗？
应无愁思索许久，也没想起来自己到底有什么仇人。
既然是冲着他来，就放在身边观察观察，看看他究竟有什么目。
应无愁琥珀色眼睛扫过“宁承影”脸，实在看不出对方是用什么办法伪装。
但可以做到这么像，要么是修炼了可以改变骨骼相貌功法，要么是扒了宁承影人皮披在自己身上。
若是前者宁承影还能留下条命来，若是后者宁承影怕是已经转世投胎了。
思及此，应无愁抬起手来，轻轻抚上“宁承影”脸，指尖在他耳畔摸索。
若是披了人皮，就算再严丝合缝，也能找到接合痕迹。应无愁多年失明失聪，触感极为敏锐，不管多小缝隙，都瞒不过他。
他查得大方自然，“宁承影”却顿时呆若木鸡，露出“原来你们是这样师徒关系”眼神。
“师、师尊，您……这是做什么？”他结结巴巴地说。
应无愁摸了半天没找到接合痕迹，遗憾地收回手，坦然道：“自然是好好看看许久未见徒儿。”
“看？”“宁承影”抬手摸了摸耳朵，方才触感还残留在皮肤上。
应无愁长叹一声：“承影，你是忘了吗？为师寿数将近，视力一日不如一日，看不清啊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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