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1章 私心_重生后怀了先帝的崽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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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1章 私心

  那一声“跪下”不同于宋韫听焉云深说过的任何一句话。

  除了肃穆与威严,宋韫莫名感觉有些悲凉沧桑,甚至还有……恨铁不成钢?随着话语出口,太傅向来挺拔的腰背都有些垮了。

  宋韫两辈子加起来都只正式跪过天地父母,除此之外就是入宫那夜,太傅站在他面前,白白沾了齐胤的光受了宋韫的跪拜。

  宋韫是不想在焉云深面前下跪的,就算现在人在屋檐下,总归还是宋韫为君他为臣,自古以来,哪有君跪臣的道理。但听见他的声音,宋韫双膝莫名不受控制地就弯了下去。

  宋韫跪在蒲团上,仰头和太傅开诚布公:“太傅没有当众拆穿我假孕之事,是想以什么做交换?只要不是有损晏国的事,我都可以答应。”

  焉云深目光凝重地俯视他,“伸手。”

  宋韫不懂他的意思。

  焉云深重复一遍。

  宋韫这回听清了,同时看见他从观音像底下抽出一条扁长的竹制戒尺,颜色已经泛黄,不是新竹,看起来有年头了,不知道鞭打过多少小和尚。

  太傅是怎么知道此处有戒尺的?

  宋韫出了一会神,回了神,赶忙把下意识伸出的手往回收。可惜已经来不及了,焉云深抓住宋韫指端,另一手举起戒尺重重落下。

  啪——

  清脆一声,掌心快要裂开似的疼,宋韫疼得五官扭曲,几乎跪不住。

  “跪好!”焉云深威严的声音从头顶传来,他字字句句疾言厉色,“你倒还知道不可做有害晏国之事。谁给你的胆子假装有孕?你可知事情败露的后果是什么?欺君乱政,此为不忠,该打!”焉云深又打了宋韫一戒尺。

  “一人犯错,殃及全家,此为不孝,该打!”又是一戒尺。

  “易容替考,扰乱秋闱,此为不义,该打!”又是一戒尺。

  连着挨了四下戒尺,宋韫掌心已经红肿。疼中带痒,痒中又透着细细密密的疼。

  宋韫忍不住了,强行抽回手,起身站着比焉云深还稍微高些。

  “太傅说的罪过,我都认!可太傅有何资格来责罚我?我不忠不孝不义,太傅心中难道全然坦荡无愧?”宋韫因疼痛眼角泛红,他目光冷冷直视焉云深。

  “太傅身为人臣,却忤逆当今陛下的心意,借空船草人从海贼手中将我救下,难道没有私心?观音堂祥瑞,若非太傅,还能是何人所为?今日大殿前所站百姓里,红脸白脸,有多少人是在为太傅发声?我腹中皇嗣虽假,太傅利用之心却真。这些,太傅你敢认吗?菩萨在上,你敢说你所作所为没有私心吗?”

  檀香缭绕,青烟盘旋。

  泥塑的菩萨低眉慈视,看着殿上的两人。

  焉云深沉默了很久,然后是一声叹息,紧绷的肩头瞬间松垮了,宋韫仿佛又回到了中秋那夜,看见了太傅强势背后的脆弱。

  焉云深将戒尺立在供桌上,手掌压着一端往下用劲。戒尺弯曲,折断,裂口尖刺扎进掌心,瞬间鲜血横流,但焉云深眉头都没皱一下。

  伴随着戒尺的断裂,宋韫听见他说:“我有私心。”

  宋韫几乎是瞬间就确信,他的私心无关权势地位。因此,宋韫也卸下了针锋相对的故作桀骜,看着焉云深掌心的血断线的串珠似地滴落,坠在供桌上,红得像烛泪。

  “太傅曾心悦我生母,是吗?”宋韫问。

  焉云深垂眸,又是沉默,许久之后才看着他给出回答:“不。”

  人总是会说谎的。若不爱慕,怎会为其子做这些违背原则的事。

  同样,人总是不会承认自己说谎的。宋韫并不反驳或是逼问,只是说:“我从未见过生母,做梦都想不到母亲的长相。太傅,你还记得吗?有画像,或是,可以重新替我画一幅小像留作念想吗?”

  焉云深闭了闭眼,将流血不止的手掌握拳,“记不得了。”说罢就迈步走出大殿。

  宋韫对着他背影喊:“我长得肖母是吗?尤其眉间胭脂痣?”

  焉云深顿了顿脚步,“明日还有正事。早睡,早起。”然后走了。

  宋韫把他那一瞬停顿当作是默认。

  再问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了,大概只能从太傅这里知道这么多了。

  宋韫想,一切都说得通了,之所以太傅包庇自己,疼爱过继的女儿至极,都是因为能从两人身上看到心爱之人的影子。

  宋韫长得不像父亲,应该是酷似生母。以后再想念娘亲,就照照镜子吧。

  焉云深没有吩咐寺里给宋韫安排住处,所以他还是只能睡在大殿。夜深了,他一躺下闭上眼睛,就开始后怕。

  其实,宋韫刚才是在赌,太傅对母亲的情意到底有多重。

  太傅提到替考,也就是说,他不仅知道太后并未怀孕,还知道宋韫是男子。

  太傅是晏国文臣之首,以忠正著称,更是齐俦皇后的亲舅舅。如今晏国皇室混进个男人,混淆皇室血统,实在是满门抄斩都嫌不够的大罪,但他知晓后只是罚了宋韫几戒尺。

  这都是因为宋韫的生母。

  母亲啊母亲,到底是个怎样的人?

  宋韫心里有无数的疑问,想和人一起梳理求解。但齐胤不在,就只能闷在心里。千头万绪无法结局,想着想着就睡着了。

  宋韫久违地做了个梦,梦里以旁观的视角,看着自己的身体躺在齐胤怀中。

  不知过了多久,齐胤放下怀抱里心口被利箭贯穿的尸体,吩咐殿外披坚执锐的李骋:“放出消息,就说齐俦派进宫刺杀朕的小队得手。引叛军到乾坤门口,再动手。”

  李骋领命,迈过一地的刺客尸体,大步离去。

  宋韫感觉周身轻飘飘的,慢慢地漂浮起来,悬在皇城上空俯视。

  他现在确定了,这是上辈子齐俦造反的时候。齐俦不仅把他送进了宫,还派遣了一队死士刺杀皇帝,可惜死士射出的流矢让宋韫给挡下了。

  兵临城下,等着里头刺客传出消息以便里应外合。太傅立在齐俦身边,乾坤门传来刺杀皇帝成功的消息。齐俦大喜,下令军士上桥过护城河杀进皇宫。

  大队人马开始齐力撞击乾坤门,皇城高墙上忽地钻出一圈弓箭手来。每人连发十箭,箭囊空了便蹲身退后,换上后排弓箭手继续射箭。如此交替着发射,天空下箭雨似的。

  叛军顿时乱了阵脚,护卫慌忙举起盾牌为主子抵挡,齐俦大声吼叫:“怎么会这样!不是说皇城里的侍卫都反水了!本王明明派人杀死皇帝了!哪来的弓箭手!”

  没有人回答他。甚至有新的人马奔来,将叛军团团围住。

  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是身披盔甲的裴季狸,齐俦见之大惊:“你……你不是在北疆看守流犯——”

  话未说完,齐俦便被裴季狸一剑刺穿肩膀。

  叛乱很快便被镇压下来了,齐俦右臂废了,被贬为庶人终身圈禁。太傅被收监等待秋后处斩。晏国重归安宁。

  硝烟散去,宋韫看见齐胤站在一座坟前,墓碑上刻着宋韫名字,李骋立在不远处守护。

  “朕算计好了一切,没料到你会误闯进这一场布局来,白白丢了性命。算是朕欠了你一条命。”齐胤念着宋韫的名字,“听着像个女人的名字,长得也极美。性子却烈,文采也好,可惜啊……”

  齐胤背手仰天,“只此一面,世上再没有宋韫了,实在可惜啊。”

  这一声悠长的叹息之后,宋韫的视线弥漫模糊了。接着宋韫听到有人连声在喊:“韫韫”“醒醒”。

  宋韫感觉脖子湿湿痒痒的,他从梦中惊醒。齐胤摇着尾巴立在身旁,叼着他放在心口的手往外挪。

  “做噩梦了?”齐胤问。

  宋韫摇头。梦境太真实了,他醒来竟一时分不清到底是他死后真实发生的事,还是近来思绪繁杂自己胡思乱想。

  无论怎样,亲眼看见自己的尸体和坟墓总是令人不适的。

  好在天亮了,齐胤也回来了。

  宋韫下意识抬手去摸齐胤的头,忘了掌心还肿着,本来柔顺的毛发现在像针似的,扎得手疼,宋韫忙把手往回缩。

  “手怎么了?”齐胤看不见,急忙用鼻子去嗅,闻到淡淡的血腥气,“你流血了!当众验孕的事我知道了,是不是老狐狸私下又为难你了?他好大的胆子!”

  宋韫简要和齐胤说了经过:“我没有大碍,只是手有些肿,反倒是太傅流了不少血。麻烦事暂时都解决了。往后,太傅也会替我们遮掩,后面只要和太傅谈条件就好了。”

  齐胤轻轻舔了宋韫掌心几下,摇晃不止的尾巴这才放下,“他受伤是他活该。打韫韫这几下也是下了狠手的,总有一天要让他还回来!”

  “怎么这么小心眼,人家好歹是三朝元老,于齐家有功的。”宋韫说,“对了,你怎么回来这么快?通知到我父母了吗?难道阑州还有裴季狸的人可以联络,还是裴季狸也在阑州?”

  齐胤闻言怔了怔,摇头又点头:“不是!他不在!阑州……是还有人可用……我已经让人联系裴欢,命他护宋家周全。”

  宋韫看得出齐胤反应不同于往常,言语支吾神色闪躲。宋韫轻叹:“裴季狸不希望我活着。”

  齐胤仰头望着宋韫,沉默了很久才说:“他会听我的话。”

  宋韫明白,从一开始,裴季狸就不喜自己。

  他那样狠厉的人,做事力求干净利落斩草除根,当然会觉得优柔寡断的宋韫碍事。

  那日海贼生乱,裴季狸若拼死尽全力,可以拖延时间到官兵赶来支援,保下宋韫。但他没有,他选择放弃宋韫,重新布局。

  当然,宋韫也没有权力去怪他。裴季狸是齐胤的忠臣,不是他的。

  宋韫被劫走,齐俦宣布太后死亡,无论宋韫是否真的已死,齐胤和裴季狸的布局就需要重新规划了。

  最初他们选宋韫假孕,不过是为了和齐俦周旋,立一个挡箭牌。裴季狸自己都放弃了这颗棋子,他当然想不到,太傅会救人并且大造舆论维持太后身怀真龙天子的假象。

  经此波折,裴季狸的布局大概又要推倒重来了。如此,他怎能不怨怼宋韫。

  但宋韫不在乎。

  裴季狸手段狠,会把人凌迟切片,可那又如何。齐胤向着自己就行了。

  连天地菩萨都拜过的人,彼此不会再有隐瞒和利用。

  明日去州牧府,若是少待几日,十月便可以回京了。

  十月一到,新年也就近了。

  待齐胤重回人形,宋韫要把自己重生的事说给他听。所有的烦心事都解决,生活就再也没什么波折了。

  如此想着,心里也有了盼头,宋韫重新振作精神以应对接下来的人和事。

  入睡之前,宋韫问齐胤:“你对屈茂知道多少?”

  知道其人性格,才好接招应对。

  齐胤道:“屈茂此人,本事平平,为人圆滑所以仕途顺遂。除了溜须拍马一流,其他要说还有什么显著的,便是此人酷爱收义子义女。”

  “义子义女?”宋韫不解,“收那么多来做什么?”

  “自然是送人。”齐胤道,“否则他仕途怎会如此平坦?就连齐俦此行,也纳了屈茂一名义女,不知会给个什么位份封号。”

  宋韫咋舌,为官之道各有不同。在屈茂这,就是踩着男男女女的皮肉上位。

  发现宋韫感兴趣,齐胤阴阳怪气道:“说不定此去,他还要给韫韫送一个呢!韫韫要还是不要?”

  又开始胡说八道了。

  宋韫揪住狗耳朵,“我倒是好奇,屈茂给齐俦都送了人,从前有没有给陛下送过呢?”

  齐胤暗道不好,玩火自焚了,大叫委屈:“为夫是那种来者不拒的人么?也就是韫韫,主动宽衣解带,我才舍衣陪卿卿。换了旁人,哼,我早就整个扔出去了——”

  齐胤说得起劲,宋韫把狗嘴一捏,“胡……胡说!我什么时候……主动……宽衣解带了!”

  齐胤一挑眉,衬得无光的眸子满是色气。

  “忘了?”他人模狗样地从头到脚扫视宋韫一遍,明明什么都看不见,却像什么都看见了似的。

  狗头蹭着宋韫心口,一字一顿缓声说:“太后心胸开阔,嗯,非常开阔……”

  宋韫脸上通红,不知是臊得还是气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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